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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折 鬼手薜荔,集恶三冥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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耿照在黑暗的林道间奔跑着。他全身真气鼓荡,似将爆体,耳膜眼中胀出骇人血丝,视力、听力俱都失去作用,凭借本能向前狂奔。

薛百螣的雷丹爆发,澎湃的雷劲一瞬间灌入全身筋脉,按理应将五脏六腑烧成焦炭,腔子炸得星星火火,燃血而亡。然而他一头撞上耿照的胸口,奔腾的雷劲亟欲寻找一处出口,便从头顶百会穴直贯耿照胸前的膻中穴,窜入任脉。

外力一侵入体内,碧火功的先天胎息自行发动,不外乎是保护筋脉,又或化解雷劲。但紫度神掌与碧火神功原是同源,真气的结构、生成等都极为相似,雷劲入体的一瞬间,碧火功的护身气劲难分敌我,竟被一举突破,硬生生灌入耿照的任脉之中。

按说耿照的五脏六腑也应被雷劲所焚,却因紫度掌与碧火功乃一体双生,他的碧火真气已修练至首关心魔三日大限的境地,体内的筋脉、气血已略具神功雏形,比之薛百螣的经脉脏腑,更接近岳宸风的身体;练有神掌之人,本就不受雷劲所伤,否则一运雷掌,岂不先烧死了自己?

由于紫度掌、碧火功奇妙的同源特性,自薛百螣头顶窜来的雷劲骗过了耿照的护身气劲,得以长驱直入,如入无人之境;但耿照练的碧火功却也骗过了入侵的雷劲,燃血爆体的恐怖特性消弭于无形,转化成一股纯粹而巨大的能量!

这雷劲出自岳宸风之手,在薛百螣体内养了几年,吸收白帝神君的气血茁壮,威力何其强大!一入耿照体内,仿佛是巨汉爬进了小屋,虽是熟悉的自家房舍,总是不舒适也不合住,索性动手扩建起来,直到能容下自己这庞然之躯为止--

耿照正逢碧火功的首关心魔,真气在这三天里急速成长,筋脉的拓展却跟不上内息;而明栈雪的破解之法,便是以其强大的根基,引导他体内的真气作周天循环,加速易筋拓脉,好比管子的容量不敷使用,便使口径变粗变大,即使长度未变,也能容下更多的水。

此刻雷劲所为,正是如此。

但雷劲毕竟不具智识,粗暴地灌入体内,硬生生将筋脉撑挤开来,那痛苦犹入万针入体、又戳上软麻痛筋,耿照几乎疼晕过去,偏偏意识又闭之不起;朦胧间遁入虚静之境,福至心灵,自然而然使出了“转化诀”。

那〈通明转化篇〉的心诀,连无比珍贵的先天胎息都能转化吸收,相较之下,雷劲纵使狂悍凶暴,不过是“量”上取胜,以“质”而言,远不及先天胎息致密精纯。

耿照抱持着虚静之心,在雷劲疯狂撑挤筋络的同时,也一点一点将其化去,转为碧火真气。起初进境缓慢,越到后来彼消我长,化消的速度越快,一个时辰后不但已将薛百螣的雷丹悉数化去,更有小部分内力度入耿照体内,也被转化为绵密厚实的碧火真气。

耿照因祸得福,祸根却未完全根除。

雷劲助他易筋拓脉是机缘巧合,但毕竟不是有知有识之物,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半天,与其说开拓,倒不如说是破坏。

耿照全身筋脉有七八成发生剧变,便在这七八成筋络之中,也不是每条都平均拓展,而是杂乱无章,雷劲到哪儿,便撑挤到哪儿;若换了筋骨稍弱之人,早已吐血而亡。

易筋拓脉进行得七零八落,但耿照吸化雷丹与薛百螣的小部分内力后,碧火真气益形壮大,首关心魔非但未解,反而更加严重。原本只是内力运使不由心、进境停滞的小毛病,眼下却像沸滚已极的盖锅热水,随时都有谷爆丹田的危险。

千钧一发之际,耿照大喝一声,击碎了削薄的石墙,无视于漱玉节与何君盼前后夹击,如神龙般破顶而出,矫矢没入夜空。

说来也巧,漱、何二女掌力皆非泛泛,连手一击,澎湃的碧火真气应运相抗,得以发泄,不知不觉减轻了体内的巨大压力;跑着跑着,神智偶一恢复,才发现来到娑婆阁前。

那拥有绿黄魔眼的黑衣人从树顶一跃而下,声如夜枭。

“怎么,今儿来得这么早,是皮痒了想让老子挠挠么?”

耿照脚步一停,真气难泄,雄浑的碧火功劲走遍全身,却在各处遭参差错落的筋脉管壁所阻,失控如洪水的真气肆虐开来,居然持续冲击、刨刮着造成阻碍的窄小脉结;易筋拓脉的工作仍持续进行,这是身体为求自保的本能,只是全不受耿照控制,并带来更巨大的痛苦。

他抱头低嚎着,脚板一踏地面,青砖“喀啦!”碎裂开来;胡乱踉跄一阵,周身三尺之内已无一块完整的青石。踏碎石板的力量反馈回来,耿照本能运劲化去,才又稍稍减轻真气鼓溢的痛苦。

黑衣人邪眸微凛,冷笑道:“来示威么?”身形一动,忽至耿照身前,按着他的脑门往下一撞,“砰!”一声头脸着地,上半身陷入青石砖碎;尘埃未落,黑衣人骤起一脚,踢得耿照凌空侧翻几圈,如破布袋般飞了出去,他却点足纵身,如箭一般抢先占住了落点,“呼”的一声膝锤上顶,倏又双肘捶落,耿照轰然陷入地面,这一回可是以头脸肉身硬生生压裂了几块好砖。

黑衣人嘿嘿两声,蹲下来提起他的脑袋,五只嶙峋枯瘦的修长指头犹如鸟爪。

“这样,可舒坦些了么?”

“不……不舒……坦……”

耿照眼睛都没睁开,破碎的嘴角泛起一抹微弧,竟像在微笑。

“你……得再……再使力些……”

“混账!”黑衣人双眼迸出绿芒,一脚将他踢飞出去。

耿照像一团烂肉般在地上翻滚弹动,黑衣人身形一分为多,兽扑般的残影在周围飞来窜去,宛若群狼分食,每一掠必打得他身子离地,拳、腿、指、爪已难区分。耿照双手抱头,周身不住溅出血珠,染得一地黄沙红渍,兀自笑声不绝,痛叫道:

“舒……舒坦,真舒坦!哈哈哈哈……”

他倒不是刻意激将,而是黑衣人的拳腿打在身上,奔腾的碧火真气得到宣泄,比之皮肉受苦,这样的宣泄委实太舒服了。正所谓“外侵内壮”,身体一受到打击,真气除了产生防御之外,也逐渐找到运行的规律,不再横冲直撞,痛苦顿时减轻许多。

黑衣人越打越怒,眸光一瞬间由绿转黄,右手四指屈成兽爪,径往他脑门插落!

耿照临危乍醒,忽地两肘交错,使出一路“榜牌手”,十指捧莲、抵掌回旋,凭空树起一面肘墙指盾,无双刚力所至,硬生生将兽爪格开。

这“榜牌手”专辟一切虎狼豺豹诸恶兽者,黑衣人利爪受制,“咦”的一声,立时变招,也跟着肘腕一靠,旋指而出,改以一路“宝戟手”相应。两人以快打快,霎时漫天莲踪指影,路数居然一模一样。

耿照原本内力、武功均不及他,如今真气鼓荡,力量未必逊于黑衣人,而先前在密室中与薛百螣一轮拆解,对这路手法的体悟更多,再加上攻他措手不及,一时间竟斗得旗鼓相当。

两人眨眼换过了十余合,跋折罗手、金刚杵手、宝剑手、宫殿手、金轮手、宝钵手……等变幻纷呈,若合符节,拆解得丝丝入扣,未有一罅可容针尖,像极了同门师兄弟套招对练。斗到酣处,蓦地黑衣人抽身后跃,举手喝止:

“且慢!这路功夫,是谁教你的?你是武登庸的弟子,还是老和尚的传人?”

耿照耳中嗡嗡作响,脑筋一片混沌,黑衣人的问话只听了前半截,摇头道:“不知道!我……我在阁子里学的。”对打一停,真气又逐渐积累,鼓胀胸臆,似将爆裂而出,痛苦得抱头跪地。

黑衣人狞笑道:“原来如此!你也从罗汉图与观音像中悟出这部“薜荔鬼手”了么?好聪明的小贼!”

“薜……薜荔鬼手?”

耿照喃喃重复,脑子还不太灵光。

原来娑婆阁二楼的罗汉图中藏有玄机。

耿照头一日见时还不觉如何,次日再仔细端详,才发现每帧挂图里的罗汉手指脚踢,都对着一尊千手千眼观音像,无一例外。他原本便是十分精细的性子,擅于平淡处发掘蹊跷,拣了其中一尊研究,终于破解秘密。

罗汉图所指的千手千眼观音,身后二十对共四十条手臂,是由四种不同的木质雕刻而成,乍看与本体同是裸露木纹的油黄色,仔细端详才发现有若干色差。这些罗汉图标示的观音,左侧二十只手并非全是左臂,而是十对完整的双臂,相同木质雕成的一对便是一式。

左侧十式、右侧十式,每尊千手观音像左右二十式合将起来,即成一路完整的擒拿。

那观音之手雕得精细,掌中有眼,或睁或闭,目向即为敌踪;五指如莲瓣开合,只有手肘以上的动作,才能藏在同一侧的手臂中。若是一般捭阖纵横的拳掌套路,硬做成了千手观音之臂,看来必定极为怪异。

耿照端详的那一尊,指掌如拂尘摆扫,手背挥洒、腕肘顶出,掌中之眼却都刻成怒目形状,指纹深刻、指丘贲起,显是柔中带刚;身后靠近底座处,刻了小小的“白拂”二字,若非有心检视,等闲难以望见。“原来,这一式便叫做“白拂手”!果然如拂尘麈尾一般,缠卷极精,连扫带黏。”

他花了一整晚的工夫,找出四十尊木质殊异的千手观音像,把这四十路繁复精奥的“薜荔鬼手”生吞活剥,硬生生记了下来。原本想与明栈雪参详,但一直没找到机会,不想在密室阴错阳差得与薛百螣相印证,一轮攻守拆解下来,这无师自通的“薜荔鬼手”竟已粗具威力。

黑衣人冷冷打量着他。

“该说是你运气太坏,还是我运气太好?不过随便找个人替我进去阁里,老天爷竟送来了这么个天赋异禀的奇材!我花一年才窥破观音之秘,居然两晚便教你看了出来。”

“既然你有这本事,该把东西交出来啦!”他狞笑道:

“还是要我杀了你,再从你身上搜?”

耿照在阁楼唯一的发现便只有藏在观音像上的“薜荔鬼手”,别无其他,便是在清醒之际,也只能两手一摊,何况此时?摇头道:“我……没有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黑衣人冷笑一声,呼的一声,挥爪扑将过去!

耿照本能以“薜荔鬼手”中的一路“不退金轮手”拆解,不料黑衣人动作飞快,一爪刚被格住,左手又屈指成爪,在耿照肩上扯下一片带血衣布!

他的攻势变得极其狂野,毫无花巧、残忍粗暴,却非是不具章法。耿照一闪他便追击,一挡他便破坏,以速度拼速度、力量拼力量,一瞬间耿照尽落下风,连精妙无比的“薜荔鬼手”也派不上用场。

更要命的是:改采兽爪攻击之后,黑衣人便不再使用膝肘拳脚,而是直接划破他的皮肤肌肉。耿照全身气血澎湃,每一下都是血溅五步,就算凭借过人的反应避开要害,这种攻击不啻放血,拖也拖死了他。

他毕竟实战经验不足,不多时“薜荔鬼手”已施展不出,门户全溃、招不成招,连烂熟的铁线拳也不复初战时的风光。两人便似一对街角斗殴的地痞流氓,只是动作更快,破坏力更强;原始的撕扯在月光血雾间,有种妖异难言的残酷之美。

黑衣人挥动利爪,攻击持续了一刻钟之久,鼻端嗅着混合沙土松木气息的血味,耳中听着闷钝的哼痛,体内兽血欲腾。他许久没尝过这种兴奋得全身战栗的美妙快感了--这也是他无法自制,动手凌虐这名小和尚的真正原因--任由快感弥漫之余,不禁有些诧异:

“这小和尚好深厚的内力,便是打娘胎练功,怕不要练上三四十年!这护体气劲既非轩辕紫气也不是神玺圣功,小和尚不是武登庸的徒子徒孙……倘若是老和尚的传人,更加不能留!”

有碧火真气护身,黑衣人的兽爪难以取命,放血已无法满足那双透着青黄狞光的魔眼,他右手一翻,四指径往耿照的头顶插落!

飕飕飕几声破空劲响,也不知是什么物事打在周围,砸得青砖迸碎,扬起漫天石粉。黑衣人如何不知这是障眼法?但见来人碎石扬灰的手法,危急间先图自保,连忙向后跃开,屈爪守紧门户。

漫天石粉之间,一抹窈窕俪影扑至,提起耿照卷尘而回,前庭到松林十余丈的距离还不够她两个起落,衣下粉光致致的修长玉沾地无声,快到连身形面孔都没看清,只余那怵目惊心的雪肌浓发,对映着沙尘难掩的极黑与极白。

黑衣人运功凝眸,青黄邪眼中的瞳仁倏地旋转扩大,虹膜淡如琥珀,两只眼眶暴绽黄光,视线能看清松林之外最近的一座禅院前庭,那随风轻晃的松针之鳞。但什么都没有。

来人尽管手提一名男子,仍在瞬息间掠出里许,终于超过魔眼所能及。

他望着松树干上小半截淡淡的脚印,足趾浑圆小巧,并拢时却觉足尖纤长,脚掌前端只留下一团圆圆的印子,恍若猫掌,可想见脚掌心的腴软。黑衣人想起前日追踪小和尚时,曾有一名不明之敌于暗处窥视,双方比轻功比心计,终是他放弃摸清小和尚的底细,才教来人无可乘之机。

如今想来,便是小和尚的这名同伙了。

(是女人!)

黑衣人未履江湖久矣,在他当年横行东海、威震江湖的时候,天下间似还没有武功如此之高的女流。这两个人……会不会和武登庸或老和尚有关?那小和尚既能解破“薜荔鬼手”之秘,应该也有找到东西的能耐……如今,是自己还能不能等的问题。

倘若小和尚已悟出找到那物事的关键,将何时来取?他身边那武功奇高的女子若一并前来,自己有无把握杀人夺物?

黑衣人啧了一声,忽然笑出来。

好蠢的问题。他已等了三十年,事到如今,还有啥不能等的?

--狼群狩猎前,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啊!

黑衣人双手负后,踏着月色以及一地砖碎走入幽影,仿佛一头领群之狼。山风吹过树影轻摇,娑婆阁前什么都没有,仿佛不曾有人来过。

◇◇◇

能救耿照的,自然也只有明栈雪了。

她隐约猜到黑衣人的来历,对其实力不无忌惮,不愿挟着耿照与他动手,于是施展《天罗经》里的上乘轻功“悬网游墙”,迅速离开现场。“每回我一离开,你便要闯祸!”明栈雪又好气又好笑,双足不停,嘴上兀自叨念:“男人就是不安分,麻烦精!你……咦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“我……雷丹……岳宸风……唔……”

“好了,别说话!”

她运指如飞,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,不用搭他脉门,光从指尖强横的反震力道便知状况糟糕至极,加紧速度掠向目的地。耿照时晕时醒,再回过神时,明栈雪已挟着他跃入一处广间,室内似是极为宽阔,空气冰凉。

“再忍耐一下,我待会便为你打通筋脉。”

明栈雪随手按了几处机簧,宁静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阵喀啦啦的机关开启之声,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掀起偌大回音,不但显出空间之广,也表示机关许久无人使用,机括润滑渐失,牵引起来格外辛苦。

她扶着耿照跃入另一处空间,声音回荡的空旷感倏然消失,但肌肤残留的冰凉触感还在,与别院密室里的感觉相类。耿照体内仿佛有只烘热的火炉,浑身上下痛苦难当。

明栈雪闭起机关,让他盘膝而坐,一手按着他头顶百会穴,一手按着胸口的膻中穴,运起碧火真气徐徐灌入,导引着耿照混乱澎湃的内息,顺势冲开筋脉里的崎岖阻碍,接续完成易筋拓脉的浩大工程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耿照清醒过来,发觉自己置身一座石室,相比之下,迎宾别院的密室不过是只衣橱。

这石室的规模与“东之天间”相若,四壁设有青瓷灯盏,俱都点亮。地面经过悉心打扫,一尘不染,角落里堆放着干净的被褥蒲团,还有肉脯、干粮、白酒等,连盛满清水的圆瓮都有两大坛,看来明栈雪准备周到,几日内是不打算离开了。

“千算万算,也算不到你又乱跑。”见他神智清醒,明栈雪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,咬唇道:“要不要告诉我,你是怎么把身体弄成这副德行的?”

耿照面上一红,将下午的事都说了,连娑婆阁的观音像、薜荔鬼手等也都和盘托出,只略去了阿傻落在五帝窟之手一事。

明栈雪本还面带笑容,听到后来俏脸一沉:“你知不知道,贸然将紫度神掌的雷劲导入体内,很可能会让你五内俱焚,全身爆血而亡?你若就这样死了,岂非荒谬得紧?”

耿照心中有愧,暗想:“相识至今,我总是替她惹麻烦。”低声道:“我下次不乱跑了。对不起,明姑娘。”明栈雪听他一说,登时软了心肠,见他鼻青脸肿、嘴唇白惨的模样,原本想教训他的话全吞了回去,轻哼道:“对不起什么?把自己给弄死了,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

“这首关心魔,我也不知打通了没。你的筋脉固有拓展,但拓得参差不齐,偏生又吸化了薛百螣的雷丹,真个是水道未浚,再遇洪涝。

“这两天你我坐关不出,把你的筋脉悉数打通,直到能承受内力为止。如此不但冲破二关,即使往后我不在你身边,你也有足够的根基应付心魔。”

耿照点了点头,环视四周,又问道:“这里……是什么地方?”

明栈雪神秘一笑,指着石壁:“你自己瞧瞧。”壁上有道横缝,长有尺许,宽约一指,耿照心想:“这觇孔未免做得太张狂。别说被人瞧见,万一烛光透出去,岂非露了行藏?”凑近一瞧,不禁愕然。

觇孔外是一整片宽广的青石地板,除了红柱青灯之外,竟是别无所有。开阔的空间里照明充足,丝毫不觉是子夜时分。耿照对占地广衾的莲觉寺建筑群不算熟,这里却是帮厨时曾走过的,吞了口唾沫,哑声道:

“这里是……是觉成阿罗汉殿?”

明栈雪笑道:“如假包换,正是觉成阿罗汉殿!”

觉成阿罗汉殿是莲觉寺的主殿,挑高三层,雄伟壮阔,单论主殿规模,堪称是东海道第一。大殿居中供着一座巨大的弥勒坐像,咧开嘴笑的佛头几乎顶到横梁,坐佛背后则紧贴着青石砌墙,连接大殿后进的厢房院舍。

耿照从觇孔往下瞧,几能看见坛前的蒲团香烛,显然密室基座甚高,才能有这样的视野;四下眺望纵横尺距,喃喃道:“偌大的密室,岂能藏在墙壁夹层里?”

明栈雪掩嘴轻笑,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洋洋:“聪明的小子!我们现下不在墙壁夹层,是在大佛肚子里!”耿照恍然大悟。难怪密室较神坛为高,那道横向的窥孔就藏在弥勒佛的胸腹间,就算开得再宽,底下的信众僧侣也看不见。

“明姑娘,你怎知觉成阿罗汉殿的大佛肚里有密室?”

“这学问可大啦。”明栈雪笑道:“你说说看,除了一个“大”字,这尊弥勒与你平日所见的寺庙佛像有什么不同?”

耿照日前匆匆自殿外走过,不过往里头瞟了一眼,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怪异处,但明栈雪明知故问,意味答案之大、之明显,连匆匆一瞥之人都不会错过。耿照苦思良久,击掌道:“是了!这尊弥勒大佛身下,没有蟠龙莲座!”

东海境内的神像都踞龙而坐,往往神佛身下的龙塑得比神像还大,乃因东境百姓拜的“龙王大明神”,是昔日玉螭王朝的帝神化身,为掩央土政权统治者的耳目,无论什么神祇都塑成坐龙的模样,拜的是蟠龙座子而非神佛。普天之下,也只有东海一地有这样独特的风土。

“没错。”明栈雪带着嘉许的目光,点头道:“不坐蟠龙的弥勒像,多半建于玉螭王朝前后,距今已近千年;而“觉成阿罗汉”这样的名字,更是出自于缘觉、声闻等小乘教团。若是由信奉大乘的央土僧团命名,该叫雷音或大雄宝殿之类才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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